2019年3月13日 星期三

旅程路線之 長征路

從金門搭著工人先鋒號進入了廈門。

一邊的海岸充滿反登陸作戰的障礙物,碉堡上漆著毋忘在莒,間隔著反攻大陸的一些標語。
一邊的海岸充滿遊客,巨大的牌子上寫著"一國兩制統一中國",在這裡還接收得到中華電信的手機訊號。
就這麼進入了最熟悉又很陌生的中國,一個在字裡行間神遊多年的故國。從三字經到唐詩三百首,成語典故裡頭的古人,黨國神話中的共黨,學者眼中的研究,媒體筆下或神或魔的一個巨大結構。
曾經很親近的課本或作業本裡頭諄諄提醒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近代風向突然一轉,中國這個詞彙成為陌生的巨獸,像是一頭龍轉過頭來要吞噬昨天還在傳唱龍的傳人的台灣人。

如果沒有認真在對岸生活過,沒有在對岸交上朋友,那麼就只能看刻板印象如何得滿天飛舞,而沒有自己的觀點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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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爸爸老家祠堂裡的祖先牌位作為起始線索,從廈門前往討論台灣客家人無法繞過的梅州。
沒有明確的路線,只有地圖上怎麼走比較順,或是哪個地名比較親切吸引人。

廈門,漳州,平和,好些熟悉的名字,更多陌生的名字,以單車緩慢的速度經過一個個並非大城市的鄉鎮,看著路邊水溝戲水的鴨鵝,看著母雞帶小雞過馬路的鄉間,路邊廣闊的田間,黃土房,水泥洋房,跟台灣如何透漏著相似卻又有著不同風味。
找到九成九吻合的故鄉,輾轉聯絡上九成九確定的遠房親戚,翻閱著自己父系在台灣並未傳下的族譜,與祠堂祖先牌位的名字對應輩分吻合,但看來遷台發展之後的父系祖先就已經跟本家失去了聯絡,在十個世代的兩百年之後再次短暫的連上線,但那意義是什麼呢?
彷彿自己在中國也有了一個虛擬的戶籍,一個可以追溯的一席之地。
儘管台灣是菲律賓板塊與太平洋板塊擠壓形成,哪裡也不會去。
但是那斷裂的政治認同,被灌輸又被推翻的中國認同,總讓我有一種浮萍的感覺。

覺得像是追著程式碼,終於找到哪一段程式碼,可以把這一塊程式跟那一塊程式關連上。
但是那又如何呢? 也許就是一個心安? 或是等待著命運的巨輪,能讓這一塊比較大的飄遊的拼圖,拚進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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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梅州前往位於閩粵贛邊區長征起點的江西瑞金,一路曲曲折折的前往陝北。
不知道長征這個詞彙何時進入我的腦海眼簾,當老頑童前輩挑戰我北京到巴黎的夢想,問我為什麼? 這個詞彙就在腦海跳出,這個國民黨跟共產黨共同參與走過大半中國的故事,這個路線,就是我要經過的旅程。不為了名勝古蹟名山大川,就為了那一段糾纏的歷史故事,去走過中國的大小城市鄉鎮。
1949 國民黨播遷來台,因為國共戰爭失利,因為共匪蠱惑人心,至少課本這麼說的。

這個長征,就是共匪"蠱惑人心"的最佳案例,也可以看出國民黨與共產黨之間性質差異,前者是蔣介石軟硬兼施的收編或收服各地軍閥形成,後者是隸屬蘇俄指揮的中國共產黨許諾一個過好日子的夢想號召貧下工農,相似的號招了懷抱理想或野心的一群人,希望打造一個美麗新世界。
看蔣介石調動各地兵馬,從閩粵贛區域一路既追擊也阻截代表中國共產黨的紅軍。於是逃亡的紅軍自稱是為了推廣共產主義,一路從江西經過廣西湖南貴州,進入雲南折往北進入四川,再穿過甘肅進入陝北落腳,之後張學良活捉了蔣介石的西安事變迫使國共談判和解,聯手抗日。
這條路線是共產黨的逃亡之路,當有豐富資源的大城市都在各地軍閥的掌握當中,紅軍只能挑孤山野嶺的鄉下地方悄悄的經過,避免打草驚蛇,讓顧忌紅軍進佔也顧忌蔣介石接管的各地軍閥願意睜一隻閉一隻眼,讓紅軍悄悄的經過而不消耗彼此的實力。
國共歷史是一回事,但經過那些從來不在視野當中的小鄉小鎮是特別的經驗。當地居民對於大包小包的單車騎士充滿好奇,或也帶著一些敬意。而長征沿途修建著長征陳列館,一方面可以補充不同的視角敘述,同時也考驗著自己的歷史知識,看共產黨如何對他門當初那一段歷史大吹大擂。
從沿海到內陸,從內陸到高原,盤過一座一座的山,經過一個一個省界,跟不同地界的人門互動著,彼此謹慎也偶爾出格的探索著彼此的世界觀,考教著中華民國以及人民共和國兩造的教育制度與社會風氣下,彼此怎麼交流溝通? 對彼此有著如何的想像?
平和小青旅的年輕人賭咒著抱怨網路高牆,被封閉的資訊。
六十多歲的老先生徒步走長征,說現在不窮了,跟當初台灣開放大陸探親那時候不一樣了。
單車店裡頭說因為自己親戚隨國民黨去台灣的老先生,自己的一生就被耽誤了。
大罵中國當代社會的單車店老闆,有大讚共產黨福利政策的路邊居民。
有說起文革搖頭嘆息的雲南教會工作人員,
或是簡單歸咎這些種種為 歷史遺留問題的警察,不多說。
有拉把小學生椅子想跟我面對面暢談的貴州老人家,只可惜方言不通。
或是川西北小鎮居民,淡然的說現在吃飽飽,不捱餓了。毛爺爺不如鄧菩薩來的好。
也有守著鄉間小橋檢查哨的退伍軍人,說著為戰略考量,萬一台灣獨立應該留島不留人。
也有烏江畔遊船工作人員,說起台灣這巴掌大的地方,中國的航母可以分分鐘把台灣收服。
你只需淡然一笑,也就是一個看法罷了。
只有當遇見三教九流建立的樣本數夠多,才能糢糊感受到中國這個地方的多樣性。
當抵達長征終點延安,一個世代的有志青年嚮往的共產黨大本營。

我有種激動,老天爺,感謝你讓我平安的完成這一段旅程。
主阿,不管我對你怎麼個信法,始終有你的眷顧,我不曾遇到歹人也不曾遇到變故。
更奇妙的是,也許單車旅行者形象有種篩選機制,讓我旅程途中遇到好多奇妙的人門,結交了朋友。於是似乎可以比較深刻的感受那種在中國社會中生活的一種痛感,也就不再能夠輕易的對中國這個概念做出評判。
借用鄭問漫畫中其中一篇的名字:"深邃美麗的亞細亞",也許也很適合放在這裡形容中國,對應著吳濁流的書名: "亞細亞的孤兒" ,來敘說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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