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9日 星期六

穿越邊界- 進入伊斯蘭的邊界

圈子的邊界

DSC_0012(記得是在這個小鎮,終南)

從閩南一路到雲南,從川西北到大西北,總算也經過了大江南北。

從長江以南的閩粵一路到雲南,一個很長的連續的之字形下坡之後跨越長江上游的金沙江,緊接著之字型的上坡進入了四川。如果說黃河那麼是在蘭州與之交會,還滿可以說嘴一番。

離開西安的季節已經十月,在一個冷冷的早上,離開住宿準備出發時,小旅社老闆叫住我:

"我說,你是不是漢人阿?"

從小到大,都糾纏在是不是台灣人或是中國人,曾經旅行時被誤認成日本人,被問過是不是原住民,不過從沒思考過我是不是漢人這回事。

也許曾經相對於原住民與日本人而言是有個漢人,但語境改變之後,只有平地人。
我是不是漢人?

是不是受漢文化教育,讀三字經,三國,水滸,封神演義長大就是漢人?
或是要有如何的血統認證才能稱得上是漢人?

這個問題讓我突然傻眼。

這位大爺看我一臉困惑的答不上話,加了一句:"欸,你祭不祭祖嘛? 祭祖的就是漢人了嘛。"

這麼說來,我就是紮實的漢人了。

已經記不清曾經在哪裡看到,回教沒有祭祖的傳統,而且強調速葬,入土為安;而且不用棺槨,白布包著就下葬了。

或許,是來自一部很揪心的小說,*"穆斯林的葬禮"?


穆斯林/伊斯蘭/回回/回教

*"穆斯林的葬禮": 在跨越清末民初的歷史背景,敘述一個北京回族家庭的曲折淒涼愛情故事,故事以女主角的父親青年時期與壯年時期兩個時間線推進,

說起回族,是一個近代的詞彙。
而穆斯林,則是一個音譯詞彙。

從台灣跨越海峽深入中國,從台灣文化到閩粵文化,然後在漢文化的邊緣地帶沉浮。
廣西壯族,貴州苗族,湖南侗族,雲南四川彝族,川西北的藏族,在不同的時間點與漢文化打了交道,到近代成了中國官方認可的少數民族。

少數民族跟台灣原住民是不同的語境,在台灣一直到鄭成功才算有漢人官方正式統治了台灣,有著明確的先來後到,一如美洲澳洲的原住民有著明確的近代時間點。而少數民族,只論數量不論先後,隱約之間似乎有甚麼概念原則被隱去不見。而在大陸稱呼台灣原住民叫做台灣高山族,一樣隱去了先來後到的概念,拿生活場域來做概略的劃分。

也許中國少數民族可以說是在地發展起來的在地部落文化,但是回族卻是不一樣的概念。

回族,可以統稱是在中國信仰回教的族群,而回教這個詞彙或可說是回回信的教,大抵上是元朝把遠方來到中國定居的外國人都叫做回回。不管是從海路到達中國沿海的阿拉伯人,從陸路進入西北的中亞、伊朗、阿富汗,都是色目人回回,包含藍帽回回指的是猶太人,甚至當初陸路傳來基督教景教徒也叫做回回,一樣是居住在中國的外國人。

PB080008(景教,大秦寺)

而回這個詞,可能來自於宋朝時,回鶻即是畏兀兒、維吾爾族的不同音譯,也就是那個時代的外國人的概念。

隨歷史演變,形成回回這個族群,是早期阿拉伯伊朗與漢人通婚的後裔,由於年代久遠於是既有著漢人的文化特徵,又有著穆斯林的文化特徵的一群人,在近代中國就被官方歸成同一個少數民族,回族。

而穆斯林是一個翻譯詞彙,回教徒是我們語境裡比較常出現的對應詞彙。

我的穆斯林互動經驗

生命中偶然的跟穆斯林有些互動認識。

國中時期,台北清真寺就在自己就讀的金華國中附近,儘管天天路過,依稀記得當時的自己知道清真寺跟左近的天主教堂是不同但相似的宗教,僅此而已。

直到近代中東新聞進入眼簾,從兩伊戰爭到塔利班到伊斯蘭國,這個宗教跟地域才漸漸有了初始的輪廓,意識到所謂的回教,國際通用的名稱叫做伊斯蘭(Islam),回教徒叫做穆斯林(Muslim)。而衝突的畫面跟概念在媒體當中來來去去,一個角度說這是一個講究和平,順服於天(真主)的宗教。然而媒體中諸多的暴力與戰爭卻跟這個標榜和平的宗教一起出現,對我而言很令人困惑的一直沒有一個比較通透的理解。

2008年的打工旅行,從以四大種族聞名的新加坡開始旅成,以一個觀光客的角度想要一訪當地清真寺見識感受,但沒有感受到教堂那種歡迎入內的友善氣息,因為只限穆斯林進入(Muslim Only)。

後來工作的歷程中,跟新加坡有不少互動,可想而知的也跟好幾位穆斯林夥伴互動,但並沒有讓我對這個宗教有更多的理解,一方面是一班人們也不太考究這些歷史緣由,一方面這畢竟有種敏感性,不好多問。

於是旅程出發前,偶然的某個周五拜訪台北清真寺,才發現台灣有這麼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夥伴都在周五上清真寺禮拜,原來周五是穆斯林的主麻日,跟基督教的禮拜日要去教堂一樣的道理。

眼見人們陸續進入清真寺,有些遲到的穆斯林匆匆加入祈禱的行列,與所有人跟著阿訇(類似牧師,主持禮拜的人)的*阿拉伯禱詞做出一致的動作 -- 一起彎腰,蹲下,額頭觸地,閉上眼睛喃喃念著一些詞彙,而我像是闖進聖地的陌生人,不知如何自處。且面對這麼多不同文化地域的外貌特徵的人們( 簡言之,中東+中亞+東南亞的外國人),連結起那些極端分子新聞中的刻板印象,我禁不住感到緊張焦慮,只能不斷提醒自己寬心,這是我的少見多怪。

在抵達西安之前的路途中曾經經過一些清真寺,但也許不是對的時間所以多半只有建築物孤零零的在那,而沒有能碰上穆斯林聚會的情景。

倒是在雲南鄉鎮石碑看到清朝時代的故事,大意是清政府鎮壓雲南回教徒反抗的歷史。
這也提醒了我,當初要為新加坡的穆斯林夥伴準備餐食的時候,透過網路找到桃園中壢的龍岡有賣清真食品,到了龍岡發現當地特產是雲南過橋米線,正是異域孤軍撤軍來台的眷村所在。

在六張犁公墓中有白崇禧將軍家族墓,以及回教公墓,也是一個跟廣西的一個間接的連結。

中國穆斯林的興衰

如果概括一下回教在中國興衰的起伏,大概是唐朝開始進入中國,到元朝到了高點,因為對蒙古人而言這些穆斯林比漢人還要受信任。而明朝的不少開國將領就是穆斯林,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中的拜火教明教的波斯美女小昭,說明了這教派來自當代伊朗,在金庸的筆下而這些人物又跟朱元璋搭上了線。

後來在中國小麥加的臨夏,買了一本書叫做 "回驚天下",背景是清朝初年對招降自明朝的回軍不信任,溫水煮青蛙的逼回軍造反然後加以弭平的故事。

大意是後來清王朝取代了明朝,但是對穆斯林卻無法有效的納入管理,說是漢人給官給錢就可以拉攏;西藏蒙古跟清王朝一樣都是信仰佛教可以溝通;但是回教徒心中有個真主阿拉,於是忠誠度存疑,於是就只有找個理由把他們剿滅了。

終於,抵達了西安。

一路上有時小鎮採買路上的乾糧,會是回族的餅食,油香,饊子。

也曾在甘肅某個小鎮過夜,安靜的小餐館只有我跟一個當地回族大學生,他說是放假回家過中秋,兼過*古爾邦節(獻祭節),跟華人社會的農曆新年意思相似,會在這一天宰殺牲口,然後送給親朋好友街坊鄰居,以及大量的串門子。

*古爾邦節:古爾邦,來自波斯的詞彙,也就是獻祭的意思。

忘了在哪裡,當地朋友說了一句話: "回回的飯能吃,回回的話不能聽。"

我的理解是,前一句話似乎是講述回族文化的美食,後一句話似乎是在講述回族歷史上在某種夾縫當中,身為一個遷徙而來的民族後裔,在各勢力夾縫中生存而見風轉舵?

類似在甘南的郎木寺,聽青旅的蕭七說著在地故事,說政府要在這裡蓋甚麼建築,要跟藏傳佛教的活佛與回族阿訇協調,因為他們各自有各自的信眾。

也許更明顯的是在漢族政府跟維吾爾族當中扮演的角色,因為回族同時有著歷代在漢族社會當中生活的互相了解,但同時又跟維吾爾族有著共同的宗教,在同處新疆的漢族中央政府跟新疆在地民族之間,在中央與地方的感情與利益的矛盾時,回族該如何自處的複雜。

隱約中我覺得對回族有點難為的是,在漢文化的大環境中,試圖保存自己的文化根源。
但不同文化有著不同的行事準則,

如果跟隨著自己根源的行事準則,對大環境生存不利。
但如果不跟隨著這個行事準則,又會迷失自我認同。

類似面對八國聯軍的中國,但是加上一些宗教色彩因素,產出了號稱刀槍不入的義和團。
如果把這種心理強化固化,明明自己的文化不在能夠佔優勢,但是又不願意接納調整改變。

中國迎來了天翻地覆的革命,像是大破大立,
但跨越更多地域,跟歐洲更多鳩葛的的伊斯蘭世界似乎複雜了許多。

在西安的醞釀- 1

在西安待了兩個星期多。

西安的城牆是有名的,因為在文革的年代曾經有不怕死的文化人奔走著保存古城牆,
於是時至今日我還能從城北經過城門,靠著城內西側騎著單車經過回民街,
它是西安的觀光特色,沿街一路緊湊著回族的飲食小吃。總是人聲鼎沸的遊人如織。

單車經過每每塞車交通阻塞著。

旅行途中,有時候更多的是一種木然感,全然不記得一條街上有甚麼吸引人的食肆,只記得那段塞車的心堵,怎麼就能夠一條街道塞成這麼一回事呢? 怎麼就窄窄的街,還能有車子在鬧街中心丁字路口前前後後的迴車,把路給堵了十幾二十分鐘?

後來朋友說那個區域也是城中村,回民城中村,三不管地帶。
說起來是回民比較不講道理,而政府也不大愛管。

同時也是城市發展中的一個死角,於是在城市的中心或是邊緣角落,遲早要拆但是還不知道何時拆遷的一個區域。沒有紀錄的角落也就沒能用任何規範管理。於是治安問題,消防問題都是問題,但就是這麼一個存在著。

當地人說著回民如何如何,跟台灣人說大陸人如何如何也是相似的一回事。
一定有歷史淵源,也一定是以偏概全,因為這麼大的一個群體豈能用三言兩語概括?

晚上四處走走,城南郊的王府井百貨外頭廣場也是人山人海。

走近一看不意外的是廣場舞,或是大媽舞,大陸大江南北的一個共同特色。
類似台灣的土風舞,只是音箱跟人數規模都更大。

印象很深在湖南道縣的廣場,旁邊是雨季高水線的江河,岸上一個跟小學操場相似的大廣場,還被水淹了一角。雨歇的一個晚上,廣場上也是滿滿的人,這邊一個那邊一個音箱,各自跳著各自的歌曲與舞步。也許這就是中國集體的一個縮影,在廣場上是一個舞台可以表現出自己。
而在一大群人當中的表現自己,有種跟一群人在一起的安全感,歸屬感。

意外的是不遠處另一塊空地是國標舞,同樣在設計好的舞步當中,但比較多一些舞者兩人的性格與步調。再往前幾步路是又是不一樣的風景,看著一對對舞者有種從容自在豪放不羈,雙手高舉著,身子旋轉著,有時像是鷹隼的盤旋,然後男女之間像是求愛像是調情,又有一種開朗的氣息。

後來證實了自己當時的文化敏感,這是新疆維吾爾族的旋轉舞,帶著幾分中東風情的穿著文化,東突厥斯坦這個別名也透露出這個民族與土耳其之間的淵源;或者該說當代的土耳其是對映著唐朝的突厥人的延伸。當唐朝從漢朝接棒,突厥從匈奴接棒,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太廣大,突厥分成東突厥與西突厥,東突厥在當代新疆蒙古的大漠與唐朝捉對廝殺,西突厥跨過了當代的中亞,歐亞大陸的屋頂一路往西,成了當代土耳其的前身--至少土耳其朋友說,在他們課本的敘述中,它們是來自中國長城以北的民族。

果然,這裡是絲綢之路的起點了。

在西安的醞釀- 2

在閩粵,儘管漳州廈門閩南話聽起來不是那麼習慣;儘管沿途我常是說著客家話,但離開梅州卻沒有幾次可以說得通。但畢竟從南方沿海飲食文化,一路過渡到西南到西北。

在西安停頓了一陣子,試著凝聚起自己繼續往前走的念頭。
因為單車旅行對身體而言是疲累的,對心理而言也並不是一個輕鬆的事情,面對著寂寞以及未來的不確定性。

而每個人的旅行想法不同,常見的旅行是給定一段時間,從A點到B點,之間的經過是隨緣。
有人在旅行前做足功課攻略,有人在旅行前讓自己一無所知。
而我在兩者之間,沒有必須去得景點美食攻略,只有依循著歷史直覺的鼻子去探索。

說是直覺,也是跟隨著歷史事件的時間地點去鑽研,在歷史傳奇故事與具體地名位置的時空交叉點出現,有時穿越了時代,有如跨越了陰陽,然而現場具體會看到什麼發現甚麼,只能交給命運。

於是第一段的國共神話,是許多年的反覆嘗試釐清到底事實跟課本差了多遠?
於是試著翻開國共之間,課本沒有言明的另一彥,甚至到了我老爸幾分心焦的問我是不是變成了共產黨?

然而偶然發現國民黨的剿匪,共產黨的長征,這段中國共產黨轉折的時期,並循著這條路線前進,可以藉由歷史以及地理上的探索來認識當代中國,有著很具體的時間路線,人物腳色的神話與現實,很多可以探索,覺得如獲至寶。

當這段路線結束了,從江西瑞金這個共產黨臨時政府根據地,隨著國共纏鬥到了陝北延安,接著西安事件爆發,國共合作共同抗日,長征路線,結束了。

像是完成了一個任務,一個專案,但是然後呢?

心中的羅盤告訴我眼前還有很多路要走,然而同時身體心理累積了相當的疲累,是不是不如歸去了呢?

* * * * * *

從陝北慢慢推進到了西安,拜訪了2006年才出土的長安西市遺址。
可想而知裡頭展出的文物不及陝西省博物館,但是卻有一種與古代呼應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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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遺址是隋唐年間長安東西市中的西市,其中東市是Domestic market,西市是 International market,由陝西往西接甘肅河西走廊,走廊的盡頭就是嘉裕關外的敦煌,陽關或玉門關就在那兒,之後就進入一直到清朝才納入版圖的新疆了。

在拜訪著西市遺址的那時,這些地名都只是名詞,而如今,單車穿過河西走廊,從敦煌為基地走了陽關玉門關一趟,曾經玄奘從那邊偷渡離開大唐去天竺取經,當時的邊境,當時的海關。

在西安的兩個星期,除了單車的整頓調度之外,就是閱讀跟累積那個踏出腳步的氣勢。

當初離開台灣有一種急迫感,人生的熄火需要一項全身投入的熱烈夢想。那麼西安的離開,依然是等待著這份急迫感的累積,像是為了戲水來到溪邊,但是對於下水又有一些遲疑。

計畫中第二段的絲綢之路,似乎是跨亞歐旅行格局的必備,還有甚麼路線比它更能夠詮釋世界這回事? 連結中國與歐洲,農產品與工藝品在這條路線上來來去去,而且從玉石錢幣的出土研判,更久以前沒有文字記載的北方遊牧民族,很早以前就接力著將東西傳遞著。跟中國文化很大不同的歐洲文化,如果可以從中國漸漸的一步一步去抵達,也許是一個摸索出這個世界輪廓了一個好方式?


三大文化圈

而出發前剛好"帖木兒之後"一書出版,將世界劃分為三大文化圈。
東亞儒家文化圈,歐洲基督文化圈,以及中間的伊斯蘭文化圈。

那麼,西安就是兩個文化圈交疊的地方。
是東亞儒家文化的核心,是伊斯蘭文化圈的外圍,於是從西安出發,這趟旅程該如何界定?
傳統上絲綢之路從西安一路接力到羅馬,也就是從儒家文化圈中心到基督教文化圈中心。

但是對於這個路線的計畫,出發前我只先完成到了土耳其,以亞歐橋梁的交界處伊斯坦堡為路線終點。而之後的路線預想是十字軍東征,但還想不清楚。
後見之明的,也是可以用拜占庭帝國的中心來做為基督教文化圈的代表吧。

而從西安出發,是一段對伊斯蘭文化的探索,希望可以印證或洗刷,典型媒體創造出來的畫面。

2018年9月27日 星期四

跨越邊界- 廈門五通碼頭

    我來自,台灣。

    我拿著,台灣護照。

    然而,跨越國境依然是一個讓人有點焦慮又只能勇往直前的事情。

    也只有在海關入境的時候,最讓人對自己的國籍有強烈的知覺。

    還記得多年前,

    入境澳大利亞被懷疑有偷渡嫌疑,直到警察檢查行李看到我的旅行支票才過關。

    從新加坡入境馬來西亞,走錯通道而沒有能取得馬國落地簽證,出境新加坡但無法入境馬來西亞,一種窘迫但也只能坦然面對。後來的旅程在泰國護照失竊,突然成為一個沒有證件的人,像是一個孤兒一般,不再有個文件能說明自己是誰,來自何方。

    我是,台灣人。

    隨著小三通的渡輪路線,與老朋友培竹搭乘"工人先鋒號"到了廈門。

    我拿出了臺灣居民來往大陸通行證,在本子上貼上在海關申請到的*入境簽證。那是有駐軍警的行政邊界,至於那是跨越國境嗎?似乎要看對誰而言,套用哪一個國家設定。對我而言,我讓一切保持一種模糊的不精確感,這些並非物理化學可以有堅實的理論實驗可以重複而是見仁見智的事情,我選擇聳聳肩。

    *入境簽證: 2015年7月之後,台胞證效期內不須再申請簽證,憑胎胞證可自由進出中國(西藏除外)。

    從碼頭進入廈門,從碼頭的方向標示,馬路上的交通號誌與城市街景可以感覺到一種粗礪或稜角的感覺。多線道的馬路充滿了車流量。手機不再能收到台灣的信號,在繁忙交通當中迷著路,終於與來自台灣的老主管會合,前往銀行無存摺開戶,辦了手機門號,安裝手機銀行App,到老主管住處落腳。

    晚上主管請客在廈門大學後門的攤販用晚餐,看著各個攤位歪七扭八的寫著一串號碼,心下想著應該跟電子支付相關,但難道不需要掃個 QR code ? 看著台灣從沒聽說的餐廳商家,自己的簡體字底子還行,每個字都看得懂,但是總有一番猜猜看的過程。

    跨越了邊界,但是沒有語言隔閡但同時帶著熟悉感與陌生感。

    覺得自己像是來自台灣小水缸的金魚要放進中國大水缸之前的水溫適應。

    ****

    老主管邀約了咖啡店騎友,辦了分享會來說自己的計劃。

    開場白說到自己第一次來到中國,馬上被騎友友善但政治正確的更正: "是到大陸,不是回中國,因為台灣也是中國的一部分。"

    沒有太多好堅持辯駁,然而一種戰戰兢兢的感覺,強烈的感覺自己是一個異鄉客,不很確定在那一個個聆聽的面孔下,或許微笑或許沒有表情,他們是怎麼看待台灣? 他們怎麼看帶我?

    ****

    如願以償的開啟了我的旅程入境中國,在廈門的閩南口音中調適自己這個身為中國人的異鄉人的身分。想起吳濁流亞細亞的孤兒中的胡太明,在上海不敢彰顯自己台灣人的背景,因為當時日本殖民台灣,對上海人而言台灣人意味著日本人的走夠。

    當初那是日本殖民台灣時期,如今時光流轉,距今已經七八十年,但卻有著相似的憧憬以及相似的陌生感。儘管兩岸歷史經驗不同,教育宣傳不同,也許相似的是對那些被社會調教出來的歷史是非也許並不是那麼重要,但千島湖事件,詐騙集團,返鄉老兵遭詐騙,種種社會事件讓我仍然心生警惕。

    於是當我離開廈門真踏上了旅程,人們會看我這身行頭裝扮,單車上的大包小包,往往問我來自何方時,一開始的我總想著來者不善,台灣人是不是會被當成肥羊痛宰?

    於是不敢直言台灣,支支吾吾的冒充著不認識廈門的廈門人,對話中一陣尷尬,說起廈門鼓浪嶼我全然沒有概念,不夠世故的我只能點頭微笑沉默,讓這段對話慢慢沉下去。

    我多慮了,不如坦白從寬,直面自己的擔心,感覺脆弱了但也真誠了,總是把人當壞人堤防著,又怎麼能好好跟人對話呢? 於是不遮不掩的一個台灣人踩踏上路,一路接收著路途中人們對兩岸的想像。

    1. 單車經過西安附近一個橋頭,一個百般聊賴,獨自守著橋頭,偶爾開柵欄讓車輛放行的退伍軍人邀我來聊天,他的大意是說: "從戰略角度,台灣是不沉的航空母艦,把台灣炸爛了都要設法取回,不能讓美國拿到。"
    2. 單車前往烏江河畔,跑船的一個胖子神采飛揚的說著:"中國強了!!我們自製的航空母艦都下水了!!台灣,巴~~~掌大的地方(舉起一隻手),分分鐘被我們拿下!!"
    3. 或是街頭巷尾的大叔大嬸會真心感覺糾結難過的說:"我們把你們當一家人,你們把我們當外人,這很令人傷心的阿。"。
    4. 在梅州市遇到從西安來出差的一位經理,聽了我來自台灣遞了名片給我,說有問題歡迎找他幫忙。幾分感動的我說"我才剛到了中國....",話沒說完,他打斷了我:"別,別,別,是回中國,回家了。"
    5. 來自經濟發展角度的驕傲與質疑: "台灣有甚麼好的阿?你看中國富起來了!日子過得好了!台灣不行了,落後了。"
    6. 或是很實際地掏出名片,把我看成台商,期待跟能夠合作,兩岸之間搬有運無做生意。希望把福建的茶賣來台灣,或是希望雲南跟台灣有甚麼特產可以怎麼做生意。
    7. 或是社會發展的想像確認:"你們台灣,好得很阿?"。"你們台灣,亂得很阿?"
    8. 關心時事對中國社會憂心忡忡的夥伴,則是覺得台灣是最後還沒有被污染的淨土了,千萬別給中國給拿下了!!
    9. 也有半開玩笑的說:"台灣...甚麼時候來解放中國這個淪陷區阿?我們才是淪陷區阿~"
    10. 也有對兩岸事務懵然不知的大媽,問我台灣來大陸要過海嗎? 貨幣是一樣的嗎? 對岸夥伴們對台幣長甚麼樣子也是充滿了興趣,極樂意在這個情境跟我換一張來珍藏。

    曾經在MBTI的測試當中,我的特質偏向一個記者。
    也許我有如記者一般,只是好奇對話的對象的想法感受,反正我們的對話並不決定兩岸未來的走向,於是抽離了自己的情感波動,在對話中試圖理解對方話語中的語境,接受對方對於兩岸文化社會的想像感受。儘管自己心情也混雜著驕傲,心驚,覺得荒謬,也慢慢感受到接納與被接納。

    有時試著提供一些不同的經驗想像,或者就任由對方緊抓著自己的認知,既然我也沒有能力提供他一整套的價值體系來取代他的想像。要調整自己對世界的認識重新適應新的資訊,不是一個每個人都願意得耗費心神的事情啊。

    一直以來就關心這個同文同種的中國,因為教科書以及社會人文中有著豐富的訊息,但又在交織的歷史觀點中失去了理所當然,這驅動了我的好奇心。

    曾經國文課本的民族救星蔣委員長,變成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冷血匪類。
    那麼歷史課本大奸大惡又草草帶過的毛主席,是竊占江山還是師出有名?

    歷史功過,有很多大學者大政治家去評判,很多文學或是電影試著用更多不同的視角去還原那些片面的真實,或是想像。他們之間極可能是互相矛盾的,因為有著不同的視角。

    那麼至少,兩岸之間的民間感受我可以捕捉一二。

    在一次次的對話當中看到眾生百像,陌生的朦朧感對我有種帶著距離感的親切。

    在異鄉的友誼,那些許多的微笑與友善,有時遇到真正能夠交換看法的年輕人,可以基於對彼此的信任上交換著認知,彼此都有一些原來如此的感受。

    而最揪心的是在雲南昆明附近偶遇幾位徒步的夥伴,一起在小餐館用餐之後還算相談甚歡,其中一名雲南夥伴還願意跟我分享帳篷一起過夜。忘了當時話題怎麼展開,讓其中一名廣東夥伴不太開心直言:"我知道你們台灣人看不起我們中國人!" 

    我張口無言,百口莫辯。

    既然同樣是在旅途中的平等人與人的互動,這個看不起的情緒套用在這個現場我覺得是不適當不正確的。

    然而這個看不起大陸的台灣社會情緒是如此強烈,強烈到我無法忽視。想想這些詞語怎麼慢慢進入我們社會,成為日常笑談而沒有不安: 426,偷渡客,陸配,詐騙集團,玻璃心…

    如今2018年的今天回顧,世界又已經不一樣了,台灣的領先驕傲漸漸消退,詐騙集團成為台灣特色,指著別人的玻璃心自己的心也不見得多大顆。

    記得桃色風雲搖擺狗中達斯汀霍夫曼有一幕咆哮的畫面,因為一場晚餐人們根據自己從國際新聞中得到的資訊作為茶餘飯後的話題。而達斯汀霍夫曼挑戰質問著在場的朋友:
    "你有認識當地人嗎? 你憑甚麼這麼說? "

    The Danger of a Single Story 這篇 TED 分享得太好,因為你只有一個故事版本,於是你沒有辦法去拼湊想像不一樣的可能性,只能緊抓著自己知道的唯一。

    ********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就是在閱讀當中的理解建立自己的認識模型,在旅行之中的對話重塑自己的認識。

    我發現我在從廈門跨越兩岸之間的具體邊界,而在好長一段旅行之後,我開始模糊心理的疆界,是中國人? 是台灣人? 可以是一家人嗎? 只要彼此願意,有何不可?

    在甘肅武威蘭州交大分部的一場分享,學校送我一本筆記本: 大意是 千絲萬縷兩岸情。

    尤其在武崴曾經有個黃羊川,曾經一個機緣溫世仁先生生前想從這裡嘗試解決中國的貧窮問題,在電力都還不穩的2000年千禧年試圖發展當地電商。

    溫世仁先生有句話:「世界上只有一種人,就是需要關心的人」

    然而這世界因為資源有限,有著各式各樣的邊界,有如巴別塔的故事,人們彼此不能夠溝通同心。那麼是不是有些情境,是能夠跨越邊界的呢? 是不是可以努力,去讓邊界不是那麼的堅實不可打破呢?

    可以,天真嗎?

2018年9月26日 星期三

想法感受

比較的存在

其實最應該思考回應的,是感受。

那是最困難的部分,因為每個當下的感受,堆堆疊疊在一起有種朦朧感。

像是腳踏車的把手,汗水澆灌著,蒙了一層又一層的皮屑油脂塵土,一種結實存在又黏膩難解。

有時很想要大說特說,但似乎也不過是另外一段旅程。

踏上旅程的本身像是泰山的猛然一躍,抓住垂盪的藤蔓越過山谷,覺得從此離開山谷此端俗世的紛擾,可以拋下關於成功與否的焦慮與比較,因為我已經踏上不一樣的追求的道路。

還在興奮與緊張的情緒中心神未定,還沒看清楚山谷對岸的形勢,但是似乎不遠處前前後後的有些人們也在做類似的事情。早一些的,晚一些的,時間距離長一些的,短一些的,一個人的,結伴同行的,為著不同的理由在旅途之中。

發現自己才跳出一個比較的體系,又進入另外一層的比較當中。

人生旅途,當你的心禁不住比較,認為必須從對比中才能夠確定自己的價值,那麼也許終究很迷失自己的價值。然而,深度的晃蕩,對世界人生似乎也有不同的審閱角度,但似乎還模糊著無法成型。


寂寞,上天保佑

旅程的前期給自己不小的壓力,因為想要努力證明自己這不是一趟玩耍。

踩踏,休息,閱讀,紀錄,就寢,日夜在自己好奇的歷史上鑽研沉浮。

而與之相伴的是深深的寂寞感,像是脫離太空艙的太空人,剩下一條連結線與太空船保持著連絡;或是獨自留在太空站的太空人,只能用無線電簡單的對話試圖傳遞太空中的不可思議。

而孤單感如影隨形,像是獨自在氧氣稀薄的高山,或是若干倍大氣壓力的深海,你依然可以呼吸,但卻有種缺氧的感覺,缺少一種被理解接納的心情,用一種對世界的愛跟對自己的溫柔與冷酷來補足撐起那一塊。

必須對眼前的世界有愛,不然在郊山野嶺或都市人物的大量未知,怎麼保持友善有信心?
必須對腦海的自我溫柔,不然在身心俱疲或頻頻回頭的孤單軟弱,怎麼打起精神回過神?
必須對軟弱的自己冷酷,不然當夜深人靜萬般聊賴沒有歡呼掌聲,怎麼保持信念向前走?

發現自己就是一個不太一樣的人,走了特別的路,總得走得更遠一些證明自己。
然而新的地圖展開,一種不可思議湧上,我竟然真的抵達了這個遠方的世界。

攀爬到海拔三千多公尺的藏旗飄飄,廣闊高原上緩慢移動的黑牛白羊的點點,曾經一代革命流行朝聖地的延安,從西安一路踏入曾經的西域,廣大蒼涼又富有生命力的夏季新疆,我不禁向上蒼感恩,如此奇幻之旅,安全的走過大半江山,為我至今大半生的閱讀添上了血肉,似乎能夠聽到這個世界的呼吸心跳,而不只是遠方電視報紙的資訊。

我不是虔誠的基督徒,但我也不禁仰望上蒼,喃喃說著:"主阿,感謝你的眷顧,你的神奇安排…"


神話,歷史風景,地理風景,

魔獸世界裏頭,部落與聯盟之間的廝殺不休,而各自有各自的正義,個有自己版本的故事。我像是選擇了不同陣營的角色,在對方陣營的地界採集著神話,對比著自己熟悉的神話,也許對比之中可以看到一些荒謬。

跟著1935年中國共產黨核心人物迴避國民黨追擊的歷史路線,一路攀高走低避開主要城市的穿過一個個省份,從閩粵桂湘漸漸深入雲貴川,跟著毛澤東怎麼漸漸成為中國共產黨核心的歷史,途經城市與鄉村的場景,如萬花筒般更替: 柏油路面,水泥路面,施工中的泥濘路面,年久失修如餅乾碎裂的路面;從獨立衛浴沖水馬桶到一條溝公廁到屋外一個坑。

國民黨迫害共產黨員的貴州息烽集中營,共產黨迫害基督教徒的雲南祿勸撒營盤,頒布活佛轉生條例的川西北藏區,未成年人不能進清真寺的新疆大漠,這是很多不同的地域,我開始學會神話與國家之間的共生,也許把國家概念當成僅供參考會更明白現實。

在時間長河,與國家社會的政治拉扯之下,自己有種渺小,是謹慎的過客。
自己有種無知,儘管努力的閱讀涉獵,但現場的水土氛圍,仍然是未知的。
然而在廣闊山野之中,是另外一種脆弱。

在川西北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四千公尺高海拔的蜿蜒起伏著,每前進幾百公尺爬升半公尺海拔就必須停下來大口換氣,緩和快要爆炸的心臟;在甘肅內蒙的頂風前行,在新疆熾熱豔陽下尋找著遮蔭,久久才偶然有車輛的經過;或是在新疆小風口因為輕忽強風攔路而行程估計錯誤,入夜後推著單車在高速公路行進;在伊朗單線車道與開車如遊牧民族騎馬歡呼炫技的駕駛共享車道,在這些世界的角落自己像是一根獨自燃燒的蠟燭,劇烈燃燒著但一捻就可以熄滅,而且可能要十天半個月後,才會被這個世界意識到。

獨自單車的旅程中有著脆弱渺小無知,但一種美麗似總是相伴而生。

是那些在旅途中,未必能再聯絡,此生也許就見這一面的友人,伸出援手,給予溫暖,給予庇護,給予友善。

像是福建平和,江西贛縣,年輕人的留宿。借住廣西桂林教英文的美國友人家,湖南通道芋頭村孩子們的陪伴,四川南部煤礦場人家的留宿,夾金山頂藏族夥伴石板小屋的借宿,夢筆山頂大叔的一頓糌粑早餐,同行長征路的重慶愛山大哥,開六個小時的車借我單車繼續旅行的嘉陵青旅主人,若爾蓋草原帳篷內的一頓酥油茶配餅,沿途派出所的友善幫忙,西安盤桓日子的朋友們,甘肅蘭州,武崴,張掖,有緣的好朋友們,伊朗土耳其中東地界更多語言不通但熱情相待的每個臉孔。

一言難盡。

慢慢醞釀,慢慢迴蕩,那些我遠方的朋友,願你們一切都安好,即便我們可能人生不會再次交錯。


風險,死亡,呼喚

隱隱約約有一種恐懼,恐懼不知何時死神就要降臨?

保險這回事是為了遠方的將來細細算計,於是用明天跟意外到底哪一個先到來恐嚇著大眾。但同樣的恐嚇,還沒有活過,還沒有認識過自己,還沒有品嘗過世界,然後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去,似乎比死後有沒有給足身邊關心的人保障更令人覺得不能接受?

那像是一個自私,然而那是一個覺悟,想起馬家輝曾經有一書:"死在這裡也不錯",或是石田裕輔的"不去會死",死亡是阻力也是推力,正是因為死亡的不可預期,所以在此生必須完成的是甚麼? 除了繼續活下去之外,甚麼是想要完成的?

於是那是一個呼喚,無法理解的呼喚,而有這樣的呼喚的人,且有機會往呼喚的方向邁開腳步的人,也是幸運的阿。即便最後認知到此路不通,至少也回應了生命的呼喚。

你說這值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想每個人的決定,就是他願意承擔的代價,而人人各有不同吧。

像是在掂著自己生命的重量,像是把自己整個人往好奇的環境或是命運上摔去。
科技替代役不幹在戰車上服役,科技大廠應徵不去到澳洲打工旅行,寫程式工作不幹踏入體驗教育的世界,工作不繼續而選擇踏上旅程。

後來讀到赫拉巴爾 "過於喧囂的孤獨" 中的一句話:"我們有如橄欖,唯有被粉碎時,才釋放出我們的精華。",覺得精闢。

想要知道自己的精華,試著再挑戰當中碾碎自己的認知,有意識無意識地將自己置身在不同的場域。那是一種很個人的過程,因為那個碾碎的過程只有自己能深刻感受到那份精華,痛苦呻吟與歡欣雀躍,失去與收穫,那是生命的感受。

然而這個離開道路的過程,卻讓跟隨著社會軌道的家人不安,因為未知總是帶來許多的恐懼,要付出的代價容易估量,會獲得的收穫卻無法想像。真實的付出與收穫難以計算,但確定的是讓身邊的人暴露在未知的風險當中-- 關於旅程的風險,關於職涯的風險。

真實的風險難以估量,但那份未知卻可能把人壓垮,讓人無法邁開腳步。
儘管相同的,對於下一秒鐘我們是否能夠都繼續呼吸也並不總是那麼有十足把握。

為著呼應著來自荒野的呼喚,像是傑克倫敦的白牙書中的那隻奔向荒野的狼狗,我踏上旅程。我同意那是自私的,然而生命本來就是自私的。是要跟隨自己的意念,或是跟隨社會的期盼,也都是一念之間,不過是一個選擇,也許沒有那麼多的道德批判。

帶著歐洲人的紅髮偏白帶著雀斑的膚色,我的先祖是否也如此遠行進入了我的基因血脈?

從父親的家族而論,上溯十輩也是從廣東梅縣跨過黑水溝,台灣人不本就是冒險者的後裔?

於是,冒險吧。


張狂與焦慮,源流與世界,停頓

《記得童年那首歌》(Two Sons Of Francisco) 裡的歌詞,

「離家那一天,媽媽對我說,兒子你過來!

她摸著我的頭髮看著我說:
無論你在何方?我永遠惦記著你。
我會祈求上帝,為你照亮前路。

她永遠不懂我離去的原因?
但她明白兒子長大,就會想要展翅高飛!
我是多麼想留下,但命運另有安排。

媽媽倚著門,在我離去時淚眼祝福我。
那天媽媽教導我世道艱辛,彷彿她曾親自一步步走過。
一直在這小鎮陪著爸爸的她,她說願上帝與你同在,因你擁有全世界。

她永遠不懂我離去的原因?
但她明白兒子長大,就會想要展翅高飛!
我是多麼想留下,但命運另有安排……」

擔憂的父母親,支持的父母親,不知如何幫得上忙的父母親。

然而我沒有一絲的後悔,且看命運另有安排。

命運之神的眷顧,讓我沒有被某一台車撞飛輾過,沒有被劫匪惡人傷害,寒冷與炎熱的氣候也沒傷害到我。

而現在的生命像是一個新的停頓,在一些新的里程碑之後。

一如旅程當中,有時的乏力停留,或是整頓腳步,認命的一待一兩天,甚至一兩星期,只為了整理過去的經驗將這幾天的見聞在十指輪飛下銘刻進網路的某個位置,為了研究後續的旅程將隨身的或旅途搜刮到的書籍慢慢的消化。

有時那是一個必要的停頓,生命的停頓。
但只要是認真的珍惜,投入眼前某件事情努力,畢竟生命能夠掌握的也只有那個眼前的當下。

All is well。

2018年9月24日 星期一

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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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覺得自己像是偷渡客一樣有種偷偷摸摸不受接納的感覺,在台灣與大陸的曲折歷史洪流當中,一開始我的中國想像並不是友善的。

從過海關取得簽證*,在廈門的咖啡館分享旅程計畫,找著住宿,都揣著一顆心帶著一絲不安,擔心害怕著會不會因為一言不和引發暴動被圍毆,或是被公安扭送出境? 畢竟國家機器是可怕的,中國的國家機器是有名的,尤其當世界指控著中國的人權問題,多少血跡斑斑。

*2015 年七月之後改為卡式台胞證,且不再需簽證,也就沒有簽證效期的問題。

在中國這塊土地旅行著。派出所背後代表的龐大國家機器讓人望之生畏,但實際上還是免不了打交道。主要在一次次的住宿,當旅店不敢收我這台灣旅客的時候。

在中國的小旅社投宿,就是在挑戰著旅館主人的勇敢程度以及當地警察機關對於法規更新的認識程度,決定是否能夠願意接納一個沒有中國身分證的旅人。也就是儘管當時的法規已經更新,已經不限制*境外旅客的投宿旅館,但各個偏遠的鄉鎮單位卻未必知道,或未必有信心該如何處理。

*我想那是一個含糊的詞彙,於是可以讓港澳台人民同時是中國人又同時是外國人的詞彙。

第一次就是旅館女主人騎著電瓶車載著我前往派出所,為了開臨時身分證。也曾經派出所沒得商量的要我住國際大旅館。或者小鎮的派出所警員一臉錯愕翻找著規章條文該如何處置。或是半夜十二點才來敲門,一言不發的把我的證件全部照了一輪,覺得沒有受到一絲的尊重。儘管也可以理解,這些從來沒有觀光客的小鎮,出現一個"外國人"對警察機關而言是相當的可疑,但好歹也該給一些簡單的解釋?

後來乾脆每當要住宿的時候就先到附近派出所打個招呼,而派出所警員多半都還是很給力的協助跟小旅店溝通,甚至曾經旅店堅決不收我這境外旅客,還是派出所公安帶著我去協助溝通,幫我找到一家旅店落腳,也曾請我吃一頓晚餐還幫我安排下一個城鎮的住宿,甚至單車失竊報案兩個月後也很給力的把單車找了回來。

對此,中國友人幾分嘲諷幾分無奈地說,"因為你是台灣人嘛。要是大陸人找派出所,不會被重視的。"

路上也曾遇過老先生,老先生建議說:"有問題去找派出所,因為警察畢竟是經過考試的公務員,*文化程度比較高,普通話說的比較好,比較能幫得上忙。"

* 有文化 = 有念書的讀書人。沒文化 = 沒唸書的鄉巴佬。 也就是大學生的文化程度比高中生高。

有時小鄉鎮的旅館不知道該怎麼把我登錄到住宿系統,但想要做這筆生意,我乾脆把他電腦拿來自己登錄,因為之前看公安教著旅館主人如何登錄系統,基本上從網頁的境外旅客去登記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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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車進入新疆,北疆的派出所還有種熱情爽朗,所長讓我在派出所的院子搭帳過夜。晚上還在派出所交誼廳裡頭為手機充電,看了一會兒電視。
第二天早上出發前,發現單車輪胎沒氣,換了內胎打著氣,但是因為內胎沒有裝好,打氣打著打著,砰的一聲,內胎爆了,緊接著看到所長一臉憂心的到派出所門口出來巡視。

原來是這個內胎打爆的聲音,跟槍聲很相似,讓他緊繃了神經想說出了甚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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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進入南疆的一個小鎮,感覺空氣有種凝重,人們似乎帶著一些憂慮,餐廳不讓我在他門前搭帳,說去警察局比較安全。在明亮的餐廳待到晚上十一點半前往派出所,預期能夠像之前一樣受到相當歡迎,誰知派出所厚重的鐵門,沒有聯絡的電話,於是我選擇在派出所門口的監視器底下搭帳篷,想說在人家眼皮下也算是安全吧,也不算太過份打擾人。

誰知帳篷才剛搭好,派出所鐵門砰地打開,好大陣仗十幾個武裝持槍持棍的警員從中奔出,以半圓形陣勢包圍我,以為我是歹徒不法份子。

一陣對話,拿出台胞證解釋之後,帶隊的公安才搞清楚怎麼一回事。

那位弟兄說: "我佩服你的勇氣,但這地方打過仗死過人的。我看你在這搭帳不安全。"

於是讓我把帳篷卸了,安排兩位公安弟兄幫我扛行李,讓我到附近工地建築物蓋好但還沒內裝的房子裏頭過夜。

於是,這個社會,這個系統對我而言,是有限度的接納的。
然而,畢竟,我依然是一個外人。

於是,我才漸漸感受到,家鄉的意義。

日常作息

所謂的旅程,在那些壯麗的風景,不同社會之間的之餘,是那些日復一日的例行公事,飲食起居。是那些彷彿不特別值得一說的種種,串連起了旅程,與短期的單點式的旅程差別在此,也因此可以緩慢的浸潤在一個社會氛圍當中,享受那份跟身處的環境沒有太多牽連的旁觀者的身分,看著那些不習慣不理解的種種是著得出一個自己能夠滿足的主觀解釋。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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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旅程,前半段的旅程,大概每天七點半起床,十點出門,五六點找住宿。

在中國的日子裡以小旅社住宿為主。在中國的小旅社不過台幣300上下就有一個房間一張床,多半還有一個電視機,以及訊號或強或弱的網路信號。台幣500的旅館就有冷氣有液晶電視有地毯有鏡子有桌椅,還有獨立衛浴,而且還是頗新的設備。

早上七點半左右隨著鬧鐘醒轉,先在床上感受著身體的痠痛程度,琢磨著該動身出發還是該多停留一天? 賴個床發個呆看著窗外的景物,呼吸著這裡的空氣,這個一生也許只會拜訪一次的小鎮;然後像因為往往每天都在推進,於是失憶一般爬梳著記憶,自己到底是身處何方? 是哪一個因為跟著歷史路線才會經過的小鄉小鎮?

出門找個早點,把飲水以及中午乾糧補給到,然後才正式踏上今天的旅程。

如果是小鄉小鎮,覺得沒有甚麼故事,今晚過夜明天離開。
不過如果是在歷史景點,或許盤桓個兩天,再繼續踏上旅途。
或許是中國共產黨長征神話中的經典場景,一如三國演義中說書人說的精采,但史實是甚麼可能大有差異。至少走過一個近代通俗神話的現實場景,有助於了解當代世界的形成前因後果。

也許是觀光景點,也許經過,但也可以放心地錯過,畢竟這世界很大,難免要錯過的很多。
像是經過有名的黃果樹瀑布,很貴的門票跟不清楚的指標,讓我果斷放棄繼續前行。
但昆明附近的石林就偶然間得沒付門票但是買通守偏門的守衛,像是優惠票一樣進去逛了一圈。

或在歷史古城多待個兩天,甚至十天半個月,為了讓靈魂能夠跟是自己的腳步,為了跟在地建立一些溫度,留下自己的一些氣味。像是在長征結束的老長安城,當代的西安就停了一個月之久。

離開西安進入飄渺的絲綢之路,不再是近代史上人物時間地點明確的故事,而是數百年無數商旅曾經走過的路線。倒是乘著方興未艾的中國的一帶一路浪潮,鋪天蓋地的文宣與出版,但腳下經過的種種卻沒有太多的感受。

天氣慢慢入秋,地理位置已經進入西北,遠離了出發時的三四月份的梅雨季,遠離了山勢起伏的中國東南角,進入了乾燥的秋冬,歷史上漢文化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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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新疆之後才正式開始露營的日子,因為下一個城鎮距離兩百公里,而有時中間只有一個加油站,別無他途,於是開始體會到另外一個層次的盡其在我。

也開始感覺到自己是另外一個程度的異鄉人,跟中國不一樣的距離感,又有著向世界走近一步的興奮感,同時也感受到不同的一個壓迫感。一種不可言說的壓力。因為在中國人們的抱怨像是說了也沒有用,但還是忍不住衝著我這台灣的路人抱怨兩聲。在新疆的少數民族有著一種廢話不多說的氛圍,儘管可以用中文交流,非是因為語言的隔閡。

經過了新疆的夏天,因為時差加上緯度,每天大概十點才天黑,於是出門的時間推遲了,落腳的時間也晚了,一天的推進到了晚上十點才找住宿,第二天又理直氣壯的晚出門,如此的循環著。

日夜溫差大,陽光辣狠狠的在身上澆灌著。入夜後又有點寒意。有些段落的怪風呼呼,小看了風的我連騎著單車與風抵抗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推著腳踏車頂風向前,一如軍歌裏頭的 "'昂首闊步頂風行"。

試圖從新疆進入吉爾吉斯,但是簽證的一波三折讓我最後選擇直接進入伊朗,那個更為炎熱乾燥的地界,陌生的文化不通的語言,以及無限熱情的人民。

跟在中國旅行最大的差別,是被路人招待撿回家的機會大很多,但這份盛情加上文化不熟,語言不通,讓生活的節奏步調增加了很多的變數。